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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励的失效,兼谈道德是如何沦丧的
作者:张建平    发布:2007-02-06    阅读:1924次   

    影视圈最近因为《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上映掀起了一轮关于电影是商业化还是艺术化的口水战,有人感叹在这个遍地“黄金”的时代,有谁还会想起“好人”(暗指《满城尽带黄金甲》和同日上映的小投资文化片《三峡好人》)。而这不过是要下里巴人还是要阳春白雪的新一轮交锋。

本帖不谈电影和艺术,只引领大家去看看其它领域的同类问题。对此类问题的思考或许会对从事管理工作的同行们有点启迪。

 

1.  特等奖算是几等奖?

每到年终之时,各种评奖活动都陆续展开了。但是,不容忽视的是,奖励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不在重要和神圣了。为何荣誉会逐渐失去光泽?为何奖励越来越廉价?难道人们不再需要激励了吗?

这使我想起前面的帖子“疲劳” http://blog.sina.com.cn/u/5562bb430100077u。抑或是人们对于激励已经疲劳了?“疲劳”的理论告诉我们,疲劳产生于过度的、重复的刺激。假如人们真的对于荣誉激励也疲劳了,也就是说,激励在同样的水平上过多过滥了。

是什么导致荣誉降价激励失效?恰恰是人们对于廉价荣誉的追求所致。心理学的层次需求理论告诉我们,一个需求的需求量是一个常数,当这个需求被解欲之后,同样的需求就是多余的、不被需要的。人会在需求满足之后去追逐下一个更高层次的需求。

“一等奖”本来是用来奖励表现最突出的第一名的。但是,大家都需要认可和激励,怎么办?人们想出一个可以满足大众需求的办法——设立“特等奖”!或者直接把“一等奖”从一个变成N个。慢慢地,过多的、重复的一等奖已经失去了激励作用,对特等奖的设立的要求自然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甚至可以设立“特一等奖”“特二等奖”“特三等奖”。此时,如果再说自己得到了“一等奖”,听者就会在心中念叨:谁知道前面还有几个特等奖?

此时,我们的确已经不知道一等奖究竟是几等奖了。

这个不知道一等奖是几等奖的事实说明,人还是不会难为自己的,如果造出一个奖励体系只能使得个别人得到激励的话,则等于是自作自受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嘛,何必呢?因此,荣誉的世俗化也就顺理成章势在必行了,人人有奖皆大欢喜,你好我好他也好。

只有自认为表现良好的人,才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一等奖”,而人数众多的大众不需要。作为奖励的颁发者的老板、上级、领导也可以从荣誉的世俗化当中获得一种“激励平衡”:特等奖的设立,既可以满足对表现优秀者的激励,也可以满足表现一般的大众的荣誉需求。毕竟现在讲究的是“团队精神”(不知道比“集体主义”时髦多少?),事情是靠大家而不是靠几个精英分子做的。如果打击一大片的话,破坏了和谐局面,领导工作也可能不好做了。

奖励降价的方式很多,除了设立特等奖这种比一等奖还高的奖励之外,还可以在奖励体系之外设立各种平行的、让获奖者没有办法相互对比的专项奖励,如“文明奖”、“精神奖”……最不及也弄个“鼓励奖”、“安慰奖”。

到了我们不知道一等奖是几等奖的时候,荣誉就成为了廉价的商品,甚至连商品本身都不是,而是捆绑在商品上的促销赠品。商家为了促销,可以设立任何奖项,进店者统统有奖,从特一等奖“汽车”到安慰奖“牙刷”。

荣誉世俗化廉价化是一种广泛存在。你没有瞧见书店的书架上摆放着“小麦学”、“苹果学”、“蔬菜学”、“眼球经济学”以及举不胜举的“××经济学”;但凡和经济二字沾边的人都自称为或乐意被人称为“经济学家”;教授到处走博士满街头硕士多如狗。这种趋势充分满足了多数人的事业有成的心理需求,人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也可以开创“××学”、“我也是××学家”、“我也是博士”……一个表现平平的一般群众也可以体面地说:他一等奖不就那么回事吗?

设立一二三等奖,本身是要在一个行为体系当中分出伯仲拉开差距。但是,作为一个群体,人们天生具有社会化、世俗化的同质倾向。即便是那些得到荣誉的人,在喧嚣和陶醉之后往往会产生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一个和谐的群体会更强调“同质化”而不需要你我有别的“异质化”,人作为社会化动物的这种本性,或许就是荣誉不断降价的深层次原因所在。对于“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国人来说,不断降价的荣誉或许更受欢迎。

 

2.  佛教的“中国化”与“化中国”

高尚的东西是引导民众思想方向的精神灯塔,但是,如何把如此高尚的东西变成为平民所接受从而可以教化民众并在其指引下行为?办法就是“世俗化”。

复旦大学宗教研究所所长、哲学系教授王雷泉在“《神 与世 化》——以《大金沃州柏林禅院三千邑众碑》为例”一文中这样阐述这个问题:

【佛法的理想是神圣的,但神圣的理想是通过世俗的群众和世俗的手段实现的。大乘佛教的基本教义是僧俗共同实行普度众生的原则,社邑这种组织提供了实现这种原则的场所。不论贫富贵贱,俗人通过加入社邑这种媒介,为自己积累获得解脱的功德。可以说,为求自己及家族的现世和来世利益而作功德的愿望,构成了维持社邑经济及佛教艺术的基础。】

【犹如碑文引《维摩经》之义,只有在污泥中才能开出圣洁的莲花,只有在烦恼的世间才能成就佛道,若一味强调高蹈的神圣化,则“譬栽莲华于高原,类植甘种于空界,欲求菩提华果,何由能得?”看来,神圣化与世俗化并非一对相互水火不容、此消彼长的对立概念,而是有如一个钱币的两面,贯通于佛教在整个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运动之中。】

【“涉有而不乖于空”,“履真而不碍俗”,说来容易,实际操作甚为不易。笔者在九年前曾说过:“中国化”是佛教在中国传播的手段,“化中国”才是佛教在中国传播的目的。佛教与社会的关系,犹如“公园”之于“闹市”。“闹市”都变成了“公园”,大家都没有饭吃;“公园”都变成了“闹市”,那就从根本上取消了佛教存在于社会中的意义。】

空林在《当代中国大陆佛教传播面临的机遇与挑战等等兼论佛教主体精神与世俗化倾向的调适》一文中说:“必须把佛教传播过程中,佛教主体性与世俗化倾向的关系处理好,变机遇为挑战,化淘汰为生存,保持佛教的主体性不受损害,维护佛教的健康形象。为信教群众提供正信、正行的佛教文化,引导信教群众进入佛教的智慧大海,净化社会大众的心灵,启迪社会大众的智慧……”。

以上可以看出,佛教的中国化本来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它仅仅是手段,如果我们没有认识到佛教的中国化的形式所在,就会忽略其“化中国”之实质。如果把中国化看作是目的,则实质性地会导致佛教的沦丧,而这是和佛教传扬目的(化中国)所背道而驰的。

但是,现实当中就有人把“中国化”当作目的而不再谈论“化中国”了:

某寺庙作为旅游胜地,僧房门口贴着告示“僧人宿舍游客勿入”,偏偏有好奇之人挑帘窥视,偏偏就赫然发现里面床上坐着一个女人。

某旅游点一山洞前摆放着一个旧桌,一个僧人打扮的人坐在那里指引人们对洞内新塑的菩萨跪拜,兼顾出售一些宗教用品。到了下午游客稀少之后,化缘之“僧人”便收集募捐箱中的善款脱去僧衣回家而去——原来是山下一村民。

很多地方,世俗化的宗教场所都已经演变为一种产业,一种牟取利益的工具。某名山大川的宗教旅游胜地的当家人不是修行之人,而是挂着董事长头衔的投资人。当出家信教当成一种职业、当方丈教长操心的只是道场的收入问题而非修身以敬的时候,手段异化为目的,中国化就不再以化中国为目标。

 

3.  儒家思想的庸俗化

“现实中的孔子”和“理想中的孔子”其实是两个概念。

有人总是试图通过对“现实中的孔子”的考证然后达到把“理想中的孔子”世俗化的目的,为何要这么做?原因其实和“一等奖是几等奖”述说的一样,世俗化的结果使得大众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圣人(理想中的孔子)了,从此不必再生活在一种深度自卑的心态当中,心理就得以平衡了,缓解了仰望圣贤带来的颈椎劳损之痛。

抑或,把孔子世俗化只是宣扬道德的手段,就像上面所说的,佛教的“中国化”只是手段,而“化中国”才是目的。那么,当需要教化大众的时候,“君子小人化”是“小人君子化”的必经之路吗?当人们认识到这种行为的手段性的时候,心目中那个理想的孔子会受到现实的孔子的庸俗化吗?应当不会,人们此时会知道,把孔子说得这么平民化不过是引诱人们去不知不觉地追逐理想中的孔子而已,而理想中的孔子依然是有令人敬仰的高度的。“孔子平民化”只是手段,而“平民孔子化”才是目的,如果理想中的孔子真的就是平民的话,就不存在要求平民孔子化的任何理由了。

如何能够把孔子的道德高度抹煞?如果是形式上的,那么孔子时代就已经不存在这个高度了,孔子认为他那个时代的道德已经沦丧了,但是孔子对此并不认可,一改君子风度怒不可遏地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论语·八佾》。而要做到理想上的道德高度,“修身以敬”,孔子心目中的大道只存在于早已毁灭的周礼之中。以孔子的视角来看,从追随名人的衣着打扮到把县镇衙门建得让联合国都惭愧,都是属于小人得志的行为。那些在旅游胜地和舞台上表演的周礼唐乐汉舞,不都是“八佾舞于庭”之举吗?

然而,不管荣誉如何降价,道德如何沦丧,人们心目中依然有着无法打折的道德标准和荣辱观念,“虚荣”毕竟也是一种“荣誉”。否则,就不会急着把廉价的荣誉往怀里揽了,就不会依然乐于标榜自己的廉价身份和荣誉了。当建筑工地的小工都穿着西服套装的时候,人们心目中还是有高档服装的概念存在,没有人会把名人服装当作普通的工作服。

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需要一个具有一定高度的道德准则和价值标准体系。如果原有的价值标准被否定和推翻,抑或被平民化,则势必还会塑造一个新的价值标准体系出来。人不单单是一种自然物的存在,还是一种精神存在,没有了价值标准和理想,也就没有了人。在当今的中国,作为国人两千年来精神支柱的孔孟之道如果被平民化世俗化了,不知道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可以替而代之——没有精神图腾的民族是行将消亡的民族。在一等奖被低俗化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去设立一个“特等奖”;在孔子被世俗化之后,人们依然还会塑造一个理想的孔子。

当我们拒绝承认道德的高度之后,满足的只是我们的虚荣,缓解的是我们心目中深埋着的自卑和仰望神圣的颈痛,而道德依然有着它固有的高度让我们不辞辛劳地仰望着。佛依然是佛,上帝依然是上帝,理想的东西依然会让人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