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彩票热引起的思考

　　（50人论坛·北京） 改革以前,我国没有彩票.五十年代曾经有过有奖储蓄,以后也取消了,因为社会不鼓励不劳而获,有奖储蓄有悖于按劳分配,更遑论彩票.其实,储蓄之有利息也同样有悖于按劳分配,可是储蓄付息从来也没有中断过,连极左的文革时期也没有停止过.现在我们发展市场经济,财富的分配按照要素的贡献而定,储蓄付息是不会引起争议的,因为存款人提供了可用的资本,而资本是生产所必要的.但是发彩票中奖为什么可以拿钱,这不是经济学的生产理论所能解释的.这要用到另外一套理论来说明.
　　
　　 大约十年前开始发行彩票,大家感到新奇,跃跃欲试.这是很正常的.后来彩票越来越热,先是福利彩票,后来又有了足球彩票.教育也要发彩票,各行各业都摩拳擦掌,伸手欲试.这么热的原因,除了感到新鲜之外,主要是彩票的发行藏有巨大的利润.别的不说,光是彩票的零售就有很高的回扣,所以争一个零售点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老百姓的反应也非常热烈,有人买上几百张彩票,颇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供应和需求两方面的高涨,促使了彩票业的繁荣.再加上报纸杂志电台宣传报导的故事纷纷扬扬,五花八门.有的讲中奖之后如何兴高采烈,也有报导如何乐极生悲.
　　
　　 但是逐渐冷下来之后如何引导彩票走向正常发展之路,发挥它的优点,限制它的毛病,是当前一个值得专门研究的课题.首先要弄清楚,它有哪些毛病,这些毛病与什么因素有关;同时也要研究它有哪些好处,用什么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些好处;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发行彩票,什么情况不可以.这需要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法学家和统计学家一起,运用他们的专业知识,作细致的调查研究,参考国外的经验,得出我们自己的结论.
　　
　　 彩票的发行是一个引起普遍争议的问题.其原因正如前面一开始说的,因中奖而得到一大笔钱,是否符合社会正义?回答显然是否定的.靠彩票发财,会鼓励百姓不劳而获的心理,导致社会道德的恶化.人都是想少干活多拿钱的,只不过有法律和道德在约束每个人.如果彩票为此开了一个 口子,人们一哄而上,确实是危险的.但是这种毛病究竟有多大,则各有各的说法.而且彩票也有许多好处,增加政府收入,救济穷人,百姓们多一种娱乐方式,还能增加一些就业.所以争论一直不断.
　　
　　 至今在美国的50个州中有12个州不允许彩票的发行.二十年以前有一半的州不许可彩票的发行.现在的趋势是越来越放松.因为有一系列专门研究发现彩票的副作用没有早先设想的那么大,更因为美国人逐渐适应了彩票,更习以为常了.尽管如此,发行彩票的州都不许18岁以下未成年人购买,始终保持着对彩票的警惕性.
　　
　　 我国引进彩票的历史不长,更缺乏系统的研究.当前对于彩票的研究比较偏重于管理方面,如何宣传,如何销售,如何使彩票更吸引群众,以及开辟新的彩票种类等等.这些研究当然也很重要,但是社会学和经济学,法学方面的研究相比之下十分欠缺.尤其是对彩票的负面作用注意不够.以至于出现所谓的彩票热,似乎一切经济问题都能用彩票解决,连建设项目筹款也要用发彩票的办法,以为彩票可以大量集资,又能让人发财,有百利而无一弊.这实在是很大的误解.
　　
　　 彩票是不可以用于建设项目的.因为一个建设项目该不该上,要从供应和需求方面去判断,这就是经济可行性研究.如果靠发彩票来集资,就可能有些该上的项目筹不到资,又有些不该上的项目却有钱去搞,经济将陷入混乱.彩票只能用在社会需要而又很难集到资的事业方面,比如慈善事业.这也是许多国家发行彩票的主要目标.像足球这种事业,它本身就可以赚到大笔的钱,就没有理由再去通过发彩票来集资.过去计划经济时代,足球运动受到大家的欢迎,可是又没有财源,得靠政府出钱,发行彩票为足球的发展提供条件,这是有理由的.但是进入市场经济以后,足球已经非常商业化,这就没有必要再靠彩票去为它集资了.
　　
　　 和发彩票相匹配的宣传方面,应该更多地介绍发行彩票的意义,筹集的资金如何帮助了有困难的人,不要太多宣传中了大奖如何幸福.其实,中奖而真正变得幸福的人是少数.相反,因为中奖而闹出麻烦的倒可能是多数.真正的幸福来自事业的创造和帮助他人,很难从中奖这种一时的运气而得到长远的幸福.购买彩票的动机如果只是为了个人中奖发财,它就失去了社会意义,就完全不值得举办.彩票之所以要办,一方面是上面所说的为慈善事业等筹资,另一方面它又是一种游戏,买了彩票,人就生活在希望之中.虽然最后难免失望,但是换来几天到几个月充满希望的生活,确实是物有所值.而且最后的失望还有一些补救,因为为穷苦的人做了好事,心理上是得到安慰的.
　　
　　 可是如果买彩票不是为了希望和安慰,而纯粹是想发财,那就有很大的副作用.有不少人买彩票,一买就成百上千张,希望增加中奖的机会.其实,即使你把彩票全部都买下来,所有的奖统统都能中上,结果必定要把本钱蚀掉一半左右.可见从机会上看买彩票是绝对赢不了钱的.我们把宣传的重点放在了发财上,就增加了彩票的负面作用,其结果是把彩票完全等同于赌博.赌博对于社会的害处是很大的.它虽然能够增加国民生产总值,增加就业,但是造成更多的犯罪和自杀,鼓励投机,降低诚实劳动的价值.所以美国五十个州中,允许买彩票的有38个州,而允许赌博业开业的只有两三个州.股票市场本来应该是企业集资的一种渠道,但是也可以把它当成赌博来玩.当股民大部分以赌博心态去买股票时,股票市场就很难调理到正常发展的道路上来.我国股市的如此动荡不定,也许和彩票热有些关系,因为它鼓励了赌博心态的成长.

2002.6.16
　　（ 天则经济研究所, 茅于轼）